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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子的感謝信

前陣子,我又開始萌生「要把英文學好」的念頭。雖然知道事在人為,但還是好奇別人都是怎麼學的,於是上網查找語言學習的相關資訊。

現代人算是幸運吧?
想學什麼,幾乎都能在網路上找到大量資源。在家自學已經不是問題,學語言更是如此。

打開搜尋頁面,各種學習資源琳瑯滿目——
YT 影片、語言學習 APP、線上課程、實體課程,當然還有最傳統的書籍。

也許是因為我對書情有獨鍾,也可能只是單純老派,總之,我決定從書籍開始研究。

看來我真的太久沒關注語言學習工具了。
我的觀念還停留在「買書附 MP3 音檔」,結果發現,現在居然已經有點讀筆這種東西,而我竟然毫無所知!

這立刻引起我的注意,我馬上上 Google 研究了一番。

點讀筆的操作方式很簡單——
只要用筆頭滑過書籍上的字詞,它就會自動播放該字詞的發音,這也太神奇了吧!

更讓我驚訝的是,這項產品早在將近二十年前就已經問世。
看來,我真的很落伍呢。

雖然對於科技的導讀產品一無所知,但對於「人工導讀」,我卻早在很久以前就接觸過了……

在我家,只要掀起飯桌上的蓋菜網,就會聽到一場「菜色導覽」。

「桌上有豬腳,要吃可以吃,電鍋裡有飯,可以配。那個豆腐可以淋點醬油,QQ的,很好吃。那個是芝麻包,熱熱的比較好吃,現在冷掉了也可以吃。還有那盤高麗菜,很好吃喔⋯⋯」

母親像一台復讀機,把大家已經看到、知道的菜色重新介紹一遍。說她做事仔細也不是,就只是想說一說,彷彿這樣才能安心。

「我知道,妳煮的東西都很好吃,不用特別講。什麼時候煮得難吃了再說。」

講完這句話,她就會笑,而我則走上樓,讓笑聲留在背後。幾乎每次都是同樣的模式、同樣的對話。

小時候,這種「沒營養」的對話讓我感到煩躁。剛下課回家已經很累了,還得再聽一遍重播,而且母親竟然還笑,著實令人火大。

這種「破壞心情」的能力,她不只在飯桌上展現,幾乎隨時都能發動攻勢。

但隨著年紀漸長、社會經驗的累積,現在的我已能將母親的叨絮當作背景音,不再動怒。畢竟,比起出社會後遇到的爛事,這樣的「煩惱」顯得微不足道。

母親做菜不好吃。

她的料理,不算難吃,但確實「頗具個人風格」。

兩大核心形塑她的風格——沒耐心自作主張

她的「沒耐心」體現在做菜總是「做半套」,不論是料理、親子關係還是學習才藝,她的態度始終如一——不求甚解

她這輩子和功夫菜無緣,因為她擅長「化繁為簡」。
明明有十二道工序的料理,她硬是縮減成「簡易六步驟」,結果就是——煎魚變炒魚,紅燒肉變滷肉飯。

我鮮少在盤中看過一條完整的魚。母親總能讓魚以碎塊呈現,只有偶爾忙到忘記翻面時,才會出現一條完整、但微焦的魚。

被抗議時,母親總能自圓其說:「食譜都是拍好看的啦!而且照著做會有很多添加物,外面賣的都有味精,自己做的比較健康!」

但她炒菜時,為了「方便」,倒了一大堆油。我倒認為照食譜來,應該還比較健康,畢竟食譜沒教人這樣放油。

我想這大概也是為什麼,她炒出來的飯永遠都濕濕黏黏、收不乾的原因吧。

有次她說要煎牛排,端上桌後我只看到一塊木炭。那肉汁收得如此徹底,要是藍帶主廚看到肉這麼被浪費,不知該哭還是要笑。

為了盡一個兒子的本分,我還是給母親面子咬了一口。非常後悔。我那對正在矯正的牙齒又酸又痛。

母親還掌握了一種「時間複利」技巧。她的料理,經常是「切不斷」的——從大腸、香腸、蝦捲、魚卵、年糕、魷魚、花枝、各式肉類、蒜頭、洋蔥,幾乎所有需要刀工的食材,我都能在其中找到未切斷的部分。

有時候沒切斷,也不單是母親趕時間、無心還是一心多用隨便切,也會有東西沒煮熟的狀況。

結果,料理端上桌後,她還要再切一次;料理沒煮熟,還要再回鍋一次。
這種「一次沒做好,還得再做一次」的狀態,算是一種時間上的「正增長」吧。

有一次,我下樓時發現廚房瓦斯爐上的鍋開著,裡頭是某種「像湯的東西」,但屋裡一個人也沒有——母親,出門了。

她的時間管理哲學是:「安全問題可以晚點考慮,時間效率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晚餐時,那鍋「像湯的東西」端上桌。我一口也不想喝,因為它長得像「黏稠版的什菜」。

後來得知,原來那只是一般的苦瓜排骨湯——只是母親加了一點「創意」,讓它變得「不一般」。

也許不該說母親「自作主張」,說法應該替換成「創意」。

她熱愛研發「新菜色」。

火腿蛋炒飯,她要加青豆,讓整盤炒飯因為青豆的硬度變得難以下嚥。
「健康版」水餃——完全不調味,只有把肉煮熟。
還有咖哩麻油雞、芋頭苦瓜可可排骨湯……還有很多,不過還好我想不起來。

對於料理的替代方案與應變能力,家母也挺有一套。比方料理時如果青蔥沒了,還能以韭菜切段充數。

母親對於食材、香料用量,和一份餐點該有份量的掌握度跟他人不同。

常常會看見皮蛋豆腐淋上的醬油膏,多到像被巧克力噴泉沾滿的棉花糖。

她的乾拌蒜香麻油麵線也很不一般,真的有夠蒜香。

用大碗公裝著三人分的麵線,說是一人份;麵線上加的蒜頭碎塊,幾乎完整覆蓋碗公內麵線的表面,厚度足有一公分高,沒用筷子撥開,還以為是切好的蒜片,裝在大碗公備用。

明明是乾拌麵線,但喝下的麵湯多到都讓人懷疑是否在吃湯麵。

當然,母親切出來的蒜片,大小也跟別人不同,是有切就好的「大蒜」塊。

母親還有個特色,就是物盡其用。

只要她最近買了什麼,或收到了別人的送禮,她就會想辦法把它用出來。

我經常看見她給自己的早餐,泡了一杯不知道是什麼的黏稠黑色穀物。

雖然我沒有很想知道,但她都會自己向我報告:「這是牛奶。我還加了黑芝麻、杏仁粉、可可粉、大燕麥,還有桑椹汁。」

有次她收到朋友送給她的草莓,那陣子她就一直鼓吹家人們吃草莓。

起初大家是當飯後水果吃,但同樣的東西吃多了,任誰都會覺得膩,就算是自己喜歡吃的也一樣,於是她便研發各式「加草莓」的菜色。

有些研發屬正常,有些則重個人特色。例如草莓牛奶、生菜沙拉加草莓、小黃瓜節瓜加草莓的拼盤、蔥油餅加草莓等。

我猜她大概是看到有人自製草莓蛋糕還是吐司之類的,所以即興創作出草莓蔥油餅吧。

接著,她不知去哪學到了做草莓大福,那陣子,冰箱裡滿是她的手藝。

母親秉持著「良心製作、用料實在」的精神,每顆草莓都選用她所能取得最大顆的,再加上紅豆餡,每一顆大福都有我半個拳頭大。

做這麼大顆的大福,一張大幅皮肯定不夠。母親用兩張皮「硬包」,才勉強讓大福的內容物能完整收納。

經過拉扯的大福皮,皮薄地就像餛飩。顯然母親對於料多實在的想法很「實在」。

二十出頭的某次,一位朋友來家裡過夜。隔天早上母親為我的朋友準備了「用料實在」的愛心早餐。

母親的總匯三明治跟別人很不一樣。

四片切邊吐司烤得沒誠意。有的烤焦、有的連烤都沒烤。每層吐司裡頭夾的餡料都是一樣——隨便塗抹的香蒜奶油。甚至連顆蛋都沒有。

每一片吐司的抹醬都沒有塗開、塗勻,其中一片吐司上的抹醬,甚至厚達兩公分,而且集中在吐司的中間,一看就是抹刀挖出抹醬後,直接「一下」沾在這片吐司上。

那陣子家姊在學油畫,家母是否在塗抹香蒜奶油的時候,為了增加立體感,也使用了厚重顏料的塗抹技法?

這份總匯三明治是否用料實在,就要看各人解讀了,但能確定的是,這樣的三明治一定能讓人吃「飽」。

家母對自製料理口感、口味的形容也顯得精簡。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料理,永遠只會對我們自誇:「很好吃捏!」

也許,這還與她患有「形容詞缺失症」有關。

不管料理是軟是硬、酥脆或黏牙、冷食或熱食、成形或膏狀,她對食物一概的形容都是:

「QQ、脆脆」。二詞一組,不曾分開。

母親無論是吃香蕉、地瓜、草莓大福時,一口咬下:「很好吃喔!QQ、脆脆!」

雖然我已見怪不怪,但仍無法適應,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哪裡Q、哪裡脆。

不過,能把「QQ」與「脆脆」這兩組極端的形容詞組合在一起,從這點看來,家母真的頗具創意的吧。

剛出社會那幾年,母親開始會去夜間部進修,一圓未完成的學生夢。

我們一家都很鼓勵。只是她晚飯煮得更沒誠意了。

關於沒切斷。
原本只是沒切到底,最底端的皮沒斷,現在變成只切一半的「有切就好」。

關於刀工掌控。
原本一盤菜一顆蒜頭的量不變,但切刀數減少,當然,一定也沒切斷。

我曾看過她切的一片,幾乎是半顆蒜頭的大小,這個狀況意思是蒜頭「有加就好」。

關於菜沒炒熟。
原本是少量沒炒熟,回鍋再次炒。現在跟本在吃草,反正她趕著去上課「有炒就好」。

每次反應都沒改善,她總會以她很忙為由帶過。

為了體恤母親的辛勞,我跟姊請母親不用這麼麻煩,她讓她好好去上課,我們自己會處理晚餐。

每次她都說好,可是每天餐桌上都有她留下的、冷掉的、隨性的晚餐。

我與家姊在外地生活的那幾年,偶爾回家時,母親總是準備「豐盛」的晚餐——而她的「豐盛」定義非常專一:市場買的生魚片和白灼蝦,然後補上一句:「一人一隻。」

近年來,我搬回老家與父母同住。下班回家經過廚房,看到餐桌上的「小魚干炒蛋」,應該是母親的最新發明吧。

我用筷子夾起一口放進嘴裡,心想——媽媽的料理,依舊沒有變好吃,也依舊沒有更用心。

但,謝謝妳,媽。謝謝妳的付出。

這是兒子的感謝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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