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陀兒颱風襲來,強風坍塌了行道樹及公共設施。風雨過境後,倒塌在路中央的樹木被迅速移除,以恢復市容和交通。
另有一部分的枝幹,大概是因為不影響用路人安全,暫時隨機被置放在公園各個「有草的地方」。
行經公園時,我將手機收進左褲袋,不經意轉頭瞥向公園角落。這是我第一次見到「J」。
J 是一節被切割過的倒塌樹幹。她身邊被拉上幾條封鎖線之後,靜靜地躺在公園一隅。
封鎖線的功能,是在告訴路人「這是她的棲息地」,還是「此為地景藝術」?我不得而知。
我從左褲袋取出手機拍攝J,三個月後吸引我拍攝的不是封鎖線,而是大自然那股,不知該說偉大還是傻勁的生命力。
J 的身上冒出了新生的枝枒,像隻不諳世事的幼貓,傻傻地探索這個未知世界。
若草色枝枒雖顯稚嫩,卻頑強地立於枯朽的樹幹上,向外傳遞出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場,與它的嬌嫩色澤形成鮮明對比。
每當見到純淨的生命誕生,我的內心便悄然變化——一種想要保護它,使之延續的渴望。

我喜歡大自然,喜歡山海。若把山獨立出來,做個不精準地拆解,大約可以得出「花草樹木」。我熱愛它們。
大自然莊嚴而神奇,它總有股能夠療癒人心的神秘力量。每當與它相遇,我的心情就會很好,就像被淨水洗濯,整顆心都變得澄澈。
這麼棒的療癒之物,當然要物盡其用——若在房內種上幾株植物,我豈不是能天天開心?
但事與願違是常態。我曾經種死幾盆花草,也養死過小雞。
這份愧疚伴隨至今,更徹底改變我對生命的看法——沒有人,有權決定另一個生命的去向。
人造景或許美麗,卻難以打動我,正因為太完美,所以顯得虛假。
這種美,是被安排好的。美到喪失自己的性格,也因此缺乏「生命跡象」。
悉心照料寵物,為牠們打造皇宮,終究只是人的想法。
姑且不論對待自己孩子和父母有沒有這樣的禮遇,但這樣的事做得再多,真的是動物們渴望的嗎?
貓狗不會說話,樹木不會出聲,而人類會。
可怕的是,人類也有讓另一個人「不會說話」的能力。
這句詛咒,叫做:「我是為你好」。
將所有期望投射於孩子的父母,就是在將孩子栽植成「觀賞用花」。
美其名是為孩子好,終究只是為了鞏固自己不值錢的面子。
孩子長大了,心也長歪了。
不過內心看不到,所以沒關係,不影響家長的老面子就好,心理疾病嘛,不重要。
事實再再證明,數千年來人性依舊。覺得漢摩拉比法典荒謬,但把孩子當成財產的現代人有比較進步嗎?
孩子不是財產,而是大自然暫時託付給父母的生命,待他們身心成熟,便該放歸山林,而非被圈養於狹隘的框架內。
在這之前,家庭只是個寄養環境,代管這些獨特且美麗的生靈。
要是說孩子是因為家長們「鑄成大錯」而出生,那也請家長們不要一錯再錯。
家長們開心完,也麻煩延續這份開心給孩子們,不是自己舒服過就完事了。
植物如此、動物如此、人亦是如此。
尊重生命的原貌,方能理解「生而為人」的價值。
我依舊喜愛大自然,時常獨自前往戶外,享受與自然共存的時光。
只要靜靜望著溪流潺潺、枝葉搖曳、鳥兒振翅、猢猻成群,心便能安然無波。
大自然教會我尊重彼此——遠觀而不褻玩,不為滿足私慾而囚禁它們於不屬於它們的地方。
我只在需要時前去拜訪,離開時,心懷感激。
它們與我一樣,都有權享受陽光、空氣、水。
世間萬物皆為獨立個體,彼此可相互欣賞,但不該擁有。
任何健康的關係,都應保有空隙。
愛孩子,該像大自然,而非園藝師。
後記:木的另一種形式
我喜歡收集實體書,不知是否與「珍惜」有關?
樹木被砍伐製成紙張,生命自此終結。生命一旦消逝便不可逆,我的行為是否是一種彌補?
即便房間早已變成「書的臥室」,我仍沉迷於實體書的收藏。
這是否是另一種珍惜樹木的方式?
至少,我保留了它部分的「遺骸」,以證明它曾存在,並感謝它的貢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