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wo adult friends laughing during a playful water splash prank at a wooden table indoors.

自導自演的災難,別人成了陪葬

千禧年,我首次在網路上看見暗網的影片內容。

一位女性回家,開門驚見扮鬼惡作劇的朋友,嚇得驚慌奪門而出,健步如飛地逃出公寓。

手持攝影機的朋友邊笑邊追,似乎不想錯過這位女性花容失色的每個鏡頭。然而,她太過驚慌,直奔馬路卻未停步。接著,她被來車當場輾斃。

鏡頭猛烈晃動,畫面在天地間快速轉換,掌鏡人從笑鬧聲轉為不停尖叫:「Oh my god!」

下個鏡頭,掌鏡人大概也不敢對著死者的臉拍。只見地上一攤鮮血,車底露出半個被壓扁的身體,肇事駕駛下車,見狀便痛苦地抱著頭。

雖然那個時代 AI 未臻成熟,但無論真實性為何,我都希望我看到的是假的。

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,無論想達成什麼目的,都要以「是否有人身安全隱憂」為首要考量。

玩笑不能亂開、話不能亂講、事不能亂做。只要人命當前,所有行為都應該三思而行。

自此之後,我寧可讓別人覺得我是個無趣的人,也不隨意開玩笑,或做其他可能傷人的事。

只是,只有我這麼想是不夠的。這個世界上,不懂分寸的人比比皆是,而這樣的人,至少,我家就有。

家父為求關注,不惜獻祭我一節脊椎。



父親為人跋扈、自大、不思進取。約莫四十多歲時,連過往的酒肉朋友都不願再與他往來。

他講話毫無分寸,對女性愛開低級笑話,對原住民則用輕浮的口氣模仿對方口音,自以為幽默。

街坊鄰居不願打壞關係,多少附和幾句無理的攀談,但父親卻因此沾沾自喜,絲毫不察覺自己的水準早已潮退至珊瑚礁之下。

五十多歲時,他仍有工作,靠著年資在公司賣弄資歷。年輕同事不願掃興,偶爾回應幾句,他便得意非常。

六十多歲,他「自認」已達退休條件,便在沒有積蓄、毫無人生規劃的狀態下裸辭,擺明讓母親養他。

退休後,他過著他理想——或該說是幻想中的生活。

整天無所事事,自認愜意,終日飲酒吸菸。久了也覺得無聊,便當起了「老孩子」,開始調皮搗蛋,只求鎂光燈能短暫照在自己身上。

父親像煩人的蒼蠅,專挑別人忙碌時現身,嗡嗡作響,沒有功能,沒有建設。

他的存在,似乎只是為了破壞他人心情。最無奈的是,蒼蠅能驅趕、能拍斃,但他不行。



家母想在剛煮好的麵上加一顆荷包蛋——

「剛剛煮麵的時候,蛋打下去一起煮不就熟了?」

「煎蛋跟煮蛋一樣喔?」

「搞那麼麻煩幹嘛?」

「要你管!你不是只會管你的酒嗎?」

家父嗤之以鼻,叼了根菸走出門外。

家姊外食,將外帶回家的火鍋料放進冰箱——

「妳冰箱裡的火鍋料要怎麼吃?」

「?」

「是要煮火鍋,還是怎樣?」

「啊你不就知道那是火鍋料了?」

「喔!是火鍋喔!我以為是烤肉,問一下!」

「……」

他像偷了五元——成功算計一件事——沒被發現的小孩,自喜地往嘴裡放了一根菸走出門外。

我在閣樓安裝Wi-Fi 分享器——

「你現在裝這台,會影響樓下的網路嗎?」

我沒有回答。

父親的問題,無疑是亂問。平時的他,除了他的58°,哪會關心其他的東西,何況是網路。

為了問而問的問題,除了別人聽不懂,本人極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。

然後,他拿起桌上,他早已斟好酒的小玻璃杯,啜飲一口後,拿著菸與打火機走進廁所。



家父與原生家庭的關係並不好。

祖父母離世後,大家看在家伯的面子,場面才不至於難堪。前些年家伯過世,父親與家叔間的關係降至冰點,成了「有家歸不得」的人,再也無法踏入祖厝半步。

他自斷了一些「關注源」,於是將腦筋動到我們身上。然而,同樣的手法用久了,就算是最後的防線——家人,也會潰堤。

為了爭取關注,他只能不斷加重觀眾的口味,而最終極的調味方式,就是上演病重戲碼。

父親很懂省力,多數時候都是下戲狀態,只在逢年過節、親戚來訪這些必要時段上戲。

一如往常,母親一出門,他立刻跑下樓抽菸喝酒,完全不管我是否看見。母親一回家,他馬上躺在地上裝虛弱。

他再度加重戲碼——脫掉褲子,躺在地上不肯起來。

他善用母親容易緊張的個性,屆時一定會求助於我,我就算看穿他的伎倆無視他,也至少會跟他有所接觸。

他成功了。我確實看在母親的面子上,跟他接觸。

父親倒是演整套。我使力地將全身癱軟他從地上扛起。

一個全身無力的人有多重?就像個裝滿水的人形袋,重心四處轉移,無處施力,就算對方是個瘦弱的女子,要憑一己之力扛起也不是件易事。

母親聯絡好醫院,計程車也等在外頭。就在此時,父親說:「不去了。」

——他不能上車,他一上車就沒戲了。——

最氣人的是,我們方才的努力,彷彿全成了泡影。

「他說不想去就算了。我沒力了,而且腰也怪怪的。」

把這句話撂在身後,我就去洗澡。

洗完澡後,還見他還躺在樓梯間。整套的。



「你以前有受過傷嗎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你的脊椎這裡裂開了。以你的年紀,如果不開刀……」

醫生指著 X 光片,向我解釋。

「原來如此。大概是前兩天,我扛我爸時施力錯誤吧。」

「很有可能。」



「你自己要振作!少在那邊裝死!你兒子被你搞到脊椎斷裂要開刀,還不給我差不多點!」

母親氣憤地為我抱不平,對著父親沒好氣地斥責。

而父親呢?

他端起桌上早已斟好的酒杯,啜飲一口,然後拿著菸與打火機,走進廁所。

父親從來不管他人感受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所以才在家裡抽菸。

菸味從一樓廁所飄上二樓,吹進我的房間。

我挺著疼痛的腰桿、聞著這股難聞的二手菸,思索它的意義——

放羊的孩子,終究只會流放了自己。

在〈自導自演的災難,別人成了陪葬〉中有 2 則留言

  1. 昨天我也遇到了「放羊的孩子」,用昨天的文章回應此文。

    (隨筆之三)

    下午最後一節,課照老師帶著大家到操場跑步,準備轉換教室前幾分鐘,男孩拖著右腿獨自回教室,我問:「課照老師知道你先回教室嗎?」

    男孩頹喪著臉無奈的說:「不知道!他們只知道C受傷了!他們不知道我也受傷了!」

    看著他很賣力的拖著那條腿,簡直像拖著一棵倒地的大神木般沈重,按照必須推著腿行走的傷勢,男孩應該無法自行爬上二樓,敏銳的察覺到,男孩受傷的,其實是「沒人在乎」的感受。

    原來是他在跑道上「又一次」後繼無力的腿軟跌坐在跑道上了,後面的女孩C煞車不及的輕微碰撞之後跌倒,無法接受指責的男孩怕大家再次的責怪,於是決定拖著腿走,同學們直接指認:「他是假裝的!」

    也許膝蓋真有些微的疼痛,再加上同學們有的指責、有的比較關心C,所以,男孩心情五味雜陳、情緒急速醞釀⋯

    我非常認真的請男孩手腳動一動,關心詢問是否需要家長帶回休息?他說勉強可以走,所以決定陪著他走到下一間教室,希望沖散他對於「得不到眾人關心」的失落感,以免把未梳理解決的情緒帶到下一個地方⋯⋯

    但,男孩真的走得比螞蟻還慢,決定先去跟延長班老師報備正在「修補」男孩的心,以免醞釀太久的情緒,會在教室爆發。

    再次回到空中走廊,男孩已經可以快步走,還愉悅的說:「我的腳好像恢復了耶!」

    聽到這裡,我直接大笑出聲,男孩開心的說:「其實我剛剛是在測試看看有沒有人關心我,結果,只有妳通過考驗!」

    呼~第三回合,結束。

    (是的,昨天的隨筆三件事都跟他有關)

    1. 感覺妳遇到的版本比較可愛(ᗒᗨᗕ)/

      相信有妳的關心,男孩不會長歪。妳讓他知道,這世界上還是有關愛的。

      將來他一定會也傳承妳的意志,分享他的關心給他人,把愛延續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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